最近看了由因扮演《来自星星的你》中的都教授而爆紅的金秀賢主演的韩剧《某一天》 ，覺得這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提出的問題非常深刻、非常值得反思。演員的表演、人物的塑造也非常成功。

簡單的情節

一共只有八集的《某一天》的故事情節很簡單。由金秀賢主演的主角金賢秀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有一天他偷偷開著父親的出租車，想去參加同學聚會，結果因為他不太會操作，不知怎樣把「空車」的牌子關掉，車子就坐上來一個看起來也是二十多歲的女孩，然後就莫名其妙發生很多事，他跟那個女孩稀里糊涂一来二去就聊上了，然后就一起去玩了，最后被那个女孩子带回家去，然後就一夜情了。

沒多久他醒來，發現女孩子渾身血淋淋的躺在床上，好像已經死掉了，他嚇得要命，拔腿就跑，剛跑幾分鐘就遇到警察檢查酒駕，把他攔下來，然後他就被當做殺人嫌犯逮捕了。

所以這部電視劇就是圍繞法庭審理過程展開的，要確定他到底是不是殺人犯。

被「抓住」的瞬間

坦率说，看到第一、二集的时候，我還覺得這部劇很平常。但看到第二集或第三集中的一个情節，就是負責調查金賢秀案子的警察，來把他從看守所帶走的時候，我突然感到，金賢秀作為一個很年輕的、满臉无辜的大學生，在那個似乎代表著全社會的力量和正義的警察面前，是那樣的弱小，他們兩人之間的力量對比是那麼的不平衡。就是那種不平衡感，和金賢秀的弱小無助，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和注意力，我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地方被深深地觸動了。

從那時起，就很想看下去，想看這個弱小的個體，和整個社會的法律對決，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令我猝不及防流淚的瞬間

電視劇中第二個特別感人的瞬間，是那個令我猝不及防流下眼淚的時刻。

這部劇的二號男主角是金賢秀的辩护律师申重賢。他是個什麼案子都接的「三流律師」，剛開始是他在警察局看見被關押在那裏的金賢秀，主動去「招攬生意」，說要幫他辯護。

後來，因爲此案情節惡劣，被殺害的女孩身上連中十三刀，所以在媒體報道中相當轟動，驚動了一個挺有名的大律師事務所。這個事務所的代表提出免费给金賢秀辩护。這名律師顯然是因為這是個社會輿論關注度很高的案子，所以接下這個案子，能更加出名。

金賢秀父母很窮，聽到大律師不要錢，當然就千恩萬謝答應了。於是三流律師申重賢就被炒了魷魚。

大律師接手案子後，覺得很難推翻檢察官的指控，因爲證據實在是太多了，多到170多種，全都對被告不利，似乎板上釘釘，殺人罪怎麼也逃不掉了。

但是，檢控方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而且金賢秀自始至終都咬定自己沒殺人，在這種情況下，檢方要定罪也有一些難度。

在這種情況下，大律師就去跟檢方談判，說如果說服金賢秀，讓他自己認罪的話，就讓檢方輕判。

因爲檢方也急於讓金賢秀認罪，於是就同意了。律師爭取到讓檢方提出只判十年。

律師覺得，這是個很不錯的結果，因為十年的話，要是在監獄裡表現好，可以減刑，也許實際上只坐三、四年就出來了。

於是律師就去把這套大道理跟金賢秀講了，金賢秀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就被說服了。

所以那天開庭的時候，大家都期待金賢秀會認罪，然後這個案子就以判他十年了結了。

然而，在法庭上，當法官問金賢秀有沒有殺人，當所有人都期待著他會承認殺了人，而且他自己也已決定好了要承認殺人的情況下，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的最後一瞬，他卻沒辦法勉強自己說假話，努力了半天，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說：我沒殺人。

我沒想到，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我竟然猝不及防的，瞬間淚崩了。

我想，這就是「真」的力量吧。

不管他是個再卑微的人物，在法官、檢察官、和他那個趾高氣揚的大牌律師面前，他再卑微、再無助，但是他出於本能 — 這其中沒有算計，因爲他的算計本來是要承認殺人的 — 他出於本能、出於一種最原始的、不願說假話、必須說真話的那麼一小小點的堅守，他還是說：我沒殺人。

那個時刻，那個「真」當中所包含的力量，真的是特別感人，也特別強大。

那一集到此也就嘎然而止，強有力的結尾，攜帶著「真」的力量，瞬間讓我淚崩。

開放式結局

當然，金賢秀就這麼出於講不了假話的本能，而推翻了跟律師講好的事情，把他的那個大律師氣壞了，因爲這讓她很沒面子。

大律師一生氣，就把他的案子扔給剛進律師事務所的一個「小白」去處理後續，「小白」就又去把之前被炒魷魚的申重賢找回來，兩人一起繼續爲金賢秀辯護。

再後來他們申請了要用陪審團制度，由陪審團來裁決他是不是殺了人。又經過很多過程，最後九個陪审員中，有四人認為他有罪，五人認爲他無罪。

但是韓國的陪審制，好像跟歐美體系還不太一樣，所以雖然有陪審團，但還是由法官來裁定。法官裁決他殺人罪成立，判他無期。

到這時，金賢秀已萬念俱灰，失去了對司法系統的信心，連上訴都放棄了，表示就接受這個命運了。

但他的律師申重賢還是不甘心，雖然已經結案，也沒錢拿了，他還是自己花錢繼續調查，甚至為拿到證據花錢賄賂警察，最後抓到了真凶。

然後呢？金賢秀就得到了無罪釋放。大家都覺得這應該是個喜劇性結局吧？覺得正義終於還是獲得了勝利吧？

但是看了電視劇的人，就不會這樣想了。

爲什麼呢？這就跟金秀賢出色的表演非常有關了 — 當然劇本也是這麼設定的 — 觀衆能看到，他剛出場的時候，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一個會偷偷把父親的出租車開出去玩的、一個心中沒什麼陰雲的大學生。

後來他被冤枉以後鋃鐺入獄，在監獄裡經歷了種種難以想像的事情和種種殘酷以後，他已不再是他。

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 — 電視裡沒有講他的庭審到底經過了多長的時間，但是應該不會超過三個月吧 —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萬念俱灰、對一切都不抱希望的活死人。

最後的情節是，在監獄裏學會了吸菸、學會了吸毒的他，跑到一個高樓上，抽著一支菸，然後，把那支菸從高樓上扔下去，他的目光也順著看下去，觀眾的感覺是，他已經萬念俱灰，不想活了，想跳樓自殺了。

但是，鏡頭並沒有表現他跳樓自殺，他的菸掉下去後，響起了好像是救護車的聲音，又好像不是，然後就是幾秒鐘的黑屏，沒了，什麼都沒了。

也就是說，沒有告訴觀衆他是跳樓了，還是沒跳。所以這個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觀眾可以自己去想像。

對法律和人心的深刻反思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非常沉痛的結局。就算最後抓到了真兇，他也得到了無罪釋放。但是在這幾個月當中，這個生命，觀衆可以看得出來，就被徹底毁掉了。

所以這個故事雖然非常簡單，卻反映了創作者對於這個社會的法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的深刻反思。

法律它真的能保證，它一定是伸張正義的、而不會冤枉無辜嗎？那就真是未见得了。就像《某一天》中申律師對金賢秀說的話一樣，警察需要犯人，檢察官也需要犯人，所以檢察官和警察他們並不一定是伸張正義的，他們需要抓到一個犯人，才能彰顯他們的功能。

所以在這部電視劇裡，金賢秀被判無期後，抓他的警官得到了表彰，主持他案件的檢察官，升官當了部長，倒霉的就只有金賢秀這個小人物。不但是他，他的整個家庭都被毀了，妹妹被迫轉學，父母連房子都得賣，因為鄰居要罵他們、他們受不了歧視。

所以法律真的是能夠伸張正義嗎？這部電視劇就提出這樣一個深刻的問題，讓大家來反省。

其實這個問題我從多年前就開始反省了。當人心不行了的時候，法律就會蛻變成整人的工具。

比如，在《某一天》中，检察官和警官要追求自己破了大案的、在公众舆论中很轰动的大案的這個「名」，有了這個心以後，他們自己的名就比事實的真相更重要了。法律也就失去了主持公道、發現真相的能力。

而金賢秀這樣一個小人物，因為他說了句真話，說我沒有殺人，在那些急於治他罪的人的眼中，他就大逆不道，最後他們把他搞得差點要神經錯亂了。所以到最後，有一次庭審時，他居然說，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殺人。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他發現那個女孩滿身是血躺在床上時，嚇得趕快就跑，他沒有去檢查她是不是真的死了，是不是還活著，如果活著的話，就應該給她叫救護車。因為他沒有檢查，沒有叫救護車，檢察官和警察就對他說，你對她的死真的就負有責任。

我覺得這很卑鄙的，因為他們在法律上很成熟很老練，他們就很卑鄙的利用金賢秀因為沒有叫救護車的負罪感，對他進行心理暗示和誘導，到最後讓他不得不承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殺了人。

看到這裡，你會覺得用這樣的成年人，這些法律上的老油條，來對付金賢秀這麼一個「小白」，是非常不公平的。

但是，這個法律就是這樣的，所以這部電視劇就把這一切深刻地展示在觀眾面前。

監獄系統真的能懲罰惡人、改造壞人嗎？

電視劇還提出了一個非常值得反思的問題：這個監獄系統，它真的能夠懲罰惡人、把壞人改造成好人嗎？

這一點我是特別有體會的，因為我自己就坐過牢。我在中國因為修煉法輪功，在拘留所待過三次，在勞教所待過一年，我遇到過無數的真正的所謂的「犯罪分子」。

首先，在看守所也好，勞教所也好，一般的人進去了，基本上是越變越壞的。

为什么？他们自己都说，本来只會一種犯罪技能的，進去後大家互相學，互相傳授，結果學會了更多的犯罪技能，變成了一個全能的犯罪分子了。

再有就是，看守所、勞教所裡面的，沒有一個是服氣的、伏罪的。

比如，搶劫的、偷竊的都會說，我才搶了、偷了幾百塊，他們把我弄牢裏來。那共產黨開會時坐在臺上發言的人，哪個不是貪了多少萬、多少億的？比起他們，我這點事算什麼？

吸毒的也不覺得自己有罪，她們說：我們花自己的錢消費，惹著誰了？

賣淫的也不服氣，說我出賣自己的身體，礙著誰了，我也沒偷沒搶，沒貪別人的錢……

所以說，關在看守所勞教所裏的，沒有一個是服氣的。她們都覺得，那些在社會上作威作福的人，比她們壞很多。

相反的，看守所勞教所中殘酷的弱肉强食，互相壓榨互相折磨，只能讓人越變越壞。

在《某一天》這部電視劇中也一樣，監獄裏的牢頭獄霸把人往死了打，所以像金賢秀這麼一個清清白白的、天真可爱的小白，到了裏面之後，在看到同牢房的人被欺負後上吊自殺的慘劇後，爲了不被欺負，他也狠練拳擊，也學會了把人往死裏揍。

我在北京崇文區看守所還遇到這樣一件真事。

有一个来自四川的20多歲的女孩子，是我老鄉，因賣淫被抓，有一天警察提審她時，問她賣淫掙了多少錢，還剩下多少錢，她如實地說，還剩下幾千。警察說，你寫個條子給你室友，讓她把你這幾千塊送到看守所來給我，我就不判你婦教了。

婦教是「婦女教養所」的簡稱，是專門用來「教育」懲罰賣淫婦女的地方。

本來看守所被關押之人是不允許與外界聯絡的，但這個警察爲了要她的錢，就讓她寫條子給她的室友。室友真的把錢送來了。

結果呢？那警察拿到錢的當天，馬上宣佈還是要把她判半年婦教。

幾千塊錢，是她出賣身體後的全部所得，卻一下子給警察全騙走了，那個女孩是什麼心情？

我記得她那天被提審回來，坐在監室裏的「板兒」上就大哭。可能她當時想殺了那警察的心都有了。她在最落魄的時候，卻受到這樣的對待。半年以後，她被釋放以後，會以什麼樣的心態面對社會？能指望她被「教育改造」好嗎？

所以，這個法律體系，到了今天這樣一個人心敗壞到驚人程度的時候，它真的已經不能再主持公道了。

我覺得《某一天》這部電視劇要反映的也是這樣一個深刻的、對於人間法律體系的這樣一個結論。

当然，電視劇它只是表達這樣一個觀點，它沒有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這部電視劇裏提出的另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是：到底誰才是好人？誰才是壞人？

比如，《某一天》中那個叫都志泰的監獄黑老大，一方面，他肯定是因爲犯了罪才進去的，另一方面，好像在監獄裏，當金賢秀受欺負的時候，就他還在主持一點公道，幫著金賢秀。而獄警對監獄中弱小之人受欺負之事是根本不管的。

同時，別看都志泰人在監獄，他在外面的關係網特別厲害，獄警有什麼事還得來找他，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好像警察反而歸他管。

相反，本來應該是代表正義的檢察官、警察，包括金賢秀的那個大牌律師，在電視劇中卻面目可憎，也談不上是好人。但他們卻在社會上得到追捧。

所以，當人心變壞、法律、制度被腐化之後，這些制度似乎也變得沒有意義。人們只能用自己的道德直覺，來判斷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監獄中的「例外」

剛才說到在監獄裏，人只能越變越壞之事，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也有例外。比如，我在看守所的時候，就觀察到這樣的現象，其他人互相之間基本上關係都非常緊張，大家心情都不好，爲一點小事就經常大打出手。

但是，法輪功學員之間卻像一家人一樣，不但互相照顧，東西也不分彼此，同時也善待所有的人，包括看守所裏地位最低下，誰也看不上的犯人。

這樣時間久了，真有許多人被感化，要跟法輪功學員學。

我在勞教所就遇到過這樣一個人。她是因盜竊罪進來的。剛來時搜行李，警察搜到她行李裏有法輪功的經文，以爲她也是煉法輪功進來的，就用電棍對她一陣亂電。她一聲沒吭抗過去了。

幾天後警察問她，原來你不是煉法輪功的啊？那天電你你怎麼不說呢？你只要說你不是煉法輪功的，就不會電你了。

當時在勞教所就是這樣，警察要依賴非法輪功學員來監視折磨「轉化」法輪功學員，所以對非法輪功學員都很優待。

結果這名被當作法輪功學員電的人說，我實話告訴你吧，我行李中很多東西是法輪功學員給的，我不知道裏面夾了經文。其實我也不認識字。但是呢，我在看守所跟很多法輪功學員呆過，我覺得她們人挺好的，也想跟她們學，所以你拿我當法輪功電，我也不怨你。

就是說，她覺得她被警察當成法輪功學員是個挺光彩的事，所以寧可挨電，也不說自己不是法輪功學員。

這樣的經歷和觀察，讓我更加相信，只有真正的信仰能改變人、改變人心。法律真的不具備改變人心的作用。

最後我想說，《某一天》的人物塑造非常成功，除了前面講的金秀賢的表演非常精彩、非常到位之外，二號男主角申律師也是一個非常鮮活、有血有肉的角色。

影片的結尾也很意味深長。它表現的是，「三流律師」申重賢又在警察局發現一個跟當初的金賢秀一樣蜷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的年輕人。他走過去打招呼，那人一擡頭，原來是在《擁抱太陽的月亮》這部電視劇中與小時候的金秀賢演過對手戲的 金裕貞 。她眼淚汪汪的擡起頭來，申重賢對著她咧嘴一笑，問：你找到律師了嗎？

整部電視劇就此結束了。但觀衆可以想像的是，那個由 金裕貞 扮演的女孩子，可能就是另一個金賢秀，那麼同樣的戲碼，可能會再來一次……

總之，《某一天》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視劇。韓劇能火遍全球，的確不是浪得虛名。去年比較有名的《魷魚遊戲》，還有之前的《與神同行》，包括這部《某一天》，都帶著非常深刻的哲學思考，和對社會現實的批判。它們思想性很強，同時可看性也非常好，演職人員都很敬業、優秀，所以才能打造出一部又一部的好片子，在帶給大家娛樂的時候，也提出許多讓人反省的問題。

1/15/2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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